阿早恢復上班了。
在家裡待了幾個月,放假的日子他也沒法閒著,除了做料理,還得訂購食材,疫情剛開始時,東西不好訂,該買什麼該補什麼都是他在操心,剩下的時間,幾乎都在幫我看稿子。
十五萬字的小說,改了三個多月,重寫了三次,幾乎已經變成三本不一樣的長篇,最辛苦的還是阿早,每天看到他埋首燈下,一字一句在那裏對著稿子跟電腦,幾個版本對來對去,他笑說:比大學聯考還認真。
如今終於看到曙光了,這次的版本一定可以了,真是漫長的旅程。謝謝阿早一路不離不棄,陪伴我至今。真的難為他了,幫人看稿改稿真是吃力不討好。
兩人一起待在屋子裡,難免有一點爭執,生活瑣事倒還好,慢慢適應了就沒事,可是這次因為改稿工程太大,幾次我改得萬念俱灰,就很沒風度地跟他吵了架。
事後想想我真是不應該,改稿的過程,也是我自己面對心魔的過程吧,小說寫得不夠好,當然要改進,意識到自己的缺點跟不足,沒有好好反省,卻在那兒自暴自棄,說一些喪氣的話,還跟阿早吵架,脾氣過後我後悔得不得了,我簡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?幸好最終阿早還是原諒我了,可是因為吵架落後了進度,害得阿早最近下班後還要熬夜看稿,我自責得要命。
白天裡,阿早去上班了,饅頭不在了,屋裡空蕩蕩的,我寫稿,改稿,看書,工作,聽音樂,好像愛做什麼都可以,可是那份自由裡,有一點寂寞。還有許多懊悔。
有人真心愛你,他愛的方式不是甜言蜜語,而是苦口婆心,他所給予你的,不是讚美,不是呵護,而是比些更困難的,是協助,指點,以及看透你的不足,想要幫助你變得更好,那是最親近的人才有能力做到的事。
以前我總不相信有人真的愛我,有人可以愛著那個其實內心裡沒有自信,脆弱又驕傲的我,但實際上,是我自己不相信我自己,我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問題,不肯冷靜客觀地面對生命的缺憾,要變得更好之前,得先看到自己的不足,總是害怕著別人看到我的不好,因此變得不愛我,於是將自己武裝起來,變得防衛,那樣的我,是很難被真正愛到的。
下午我獨自一個人在屋裡改稿,看著阿早用鉛筆跟簽字筆在稿子上寫的備註,一條一條密密麻麻,心想著,那每一個字,每一條線,都是他真實的愛,即使那看起來像是批評,建議,可是那些字句,畫線,補充,都是他用心揣摩,理解,並且設法彌補我的欠缺,深思熟慮後,所寫下的字句。
愛之深,責之切,大概就是這樣吧。
我不知道如何回報這麼深切的愛重,我所能做的就是要好好修練自己的心,成為一個更堅強的人,有能力承擔起這份深重的愛,並且讓它實現在生活裡,在我的作品裡,我要慢慢改建自己的缺點,要一點一滴把作品完成得更好,要改掉我的臭脾氣。
我們總是說要做自己,但成為自己的過程,不是任性妄為,不是愛怎樣就怎樣,成為自己是一個漸進的過程,包含了認識自我,包括如何實現夢想,也包含著如何克服困難,讓所謂的自我得到更充分的發揮,有時候這個過程是不舒服,不愉快,是辛苦,是充滿挫折與失敗的,你必須得做一些不那麼順心如意,不那麼得心應手的事,才能到達你真正想要到達的地方,你必須經歷一段自己可能沒那麼好看,沒那麼舒心的狀態,真實的自我才有機會充分的實踐。有時我們會需要一些友伴,給予我們支持,鼓勵,但有時我們需要的就是一位諍友,給予我們嚴厲的建議,這一切的前提都要建立在愛之上,真正的愛,除了讓他快樂,有時也包含著,相互的惕勵。
老師總是說要愛之以德,阿早是我見過少數真的可以勇敢直言的人。我這一生裡談過無數次戀愛,但過去因為我冥頑不靈,又太過保護自己,我總以為我是在呵護我脆弱的心智,捍衛我寶貴的自我,但其實,那就是我一直無法好好跟一個人在一起的原因。
我脆弱的心有一層厚厚的硬殼,我一直以為打破那個殼會讓我陷入危險,如今我終於知道了,學再多都沒有用,只有打開自己,只有謙遜地去凝視那個脆弱,並且勇於修補,調整,淬鍊那顆心,我才有機會可以真正地與人相愛,相守,並且在那份真愛來臨時,不至於因為自己的愚痴而錯過。
你身邊也有這樣一個人嗎?如果有,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他,因為愛有時是稍縱即逝的,沒有人應該永遠那樣等待你的。